她想碰一下唐進的手，卻又在摸到唐進的手前硬生生的停住了，只能又難受又無力的看著他。

走到今天，搞成這個樣子，她不敢去細想別的，不斷的想著自己和他相識以來的種種，期待他能完好無損的恢覆成原來的樣子，也成了心底最深渴盼。

她深深的看了唐進一眼，撐起身子出去，找到了韓葉，“他的情況到底怎麽樣？”

“正在控制。”

“韓先生，你知道我不是想問這個。”封長情半擡著下頜，將淚水全部逼回了眼睛裏，“你告訴我實話，這個時疫，你是有辦法，還是沒辦法？”

“這……”韓葉頓了頓，“也不是沒辦法……我在漳州行醫的時候，曾見過類似的寒熱之癥，只是當時爆發的範圍很小，我也曾治愈過，將軍這癥狀，並不算太嚴重，服用的湯藥也已經奏效，只是病情有些許的差異，所以病情既沒有加重，恢覆的卻也不快，如果再有兩日的話——”

封長情壓著喜悅，追問道：“幾成把握？”

韓葉沈吟：“不說十成，八成的把握，總還是有的。”

“當真？”

“是真的。”韓葉恭敬的回著話。

封長情大喜：“太好了，韓先生，將軍和這一隊親兵的病情就指望你了，我信得過你，你一定可以的！”

韓葉忙道：“我一定盡力。”

接下來，封長情盡可能的幫著做些事情，切藥搗藥，倒是讓彭天兆幹瞪著眼沒了插手的餘地。

封長情把韓葉配好的藥接過來，立即拿到外面放進藥罐開始煎。

這煎藥的事情，她還是頭一遭做，又有些急，不小心燙到了手，還是彭天兆一直跟在她身後，反應也快，連忙墊了厚厚的毛巾將藥罐子接住了。

封長情暗暗松了口氣，看著彭天兆把藥罐放了回去，“還好你在跟前兒，不然這藥就要誤了時辰了。”

“老大，你也別太著急了。”彭天兆勸道：“我知道你是擔心將軍他們，但這事急不來，我看這段時間他們一直喝藥，病情沒有加重，證明韓先生的醫術是信得過的。”

“嗯。”封長情點點頭，“你們是何時到這裏來的？”

“大半個月了吧。”彭天兆嘆了口氣，“老大走了之後，將軍就派我立即追尋，將軍自己送了夫人回去，也出來找您，去到安南榕城，只找到一點消息，最後不得已將軍帶人才去的梅城……我們找到將軍的時候，他們一行人不但病著，大半都受了傷，還有兩個死在路上了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封長情凝緊了眉毛，“知不知道——”她忽然頓住。

彭天兆又是一嘆，“這裏是什麽地界，您是知道的，在這裏，還會有誰？”

封長情垂下眼眸。

當初在海陵城外，蘭成他們尚且會算計唐進的性命，更何況如今唐進這樣的送上門。

慨嘆了多少次，終究不是一路人，如今卻也終於是落到了實處，他們和蘭成，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。

“咱們現在是藏在山中，他們顧著梅城的局面無暇分身，再則也找不到咱們，所以咱們現在才算安生了。”

藥罐滋滋的響起來，彭天兆忙道：“好了。”

封長情幫著把藥倒了出來，端進唐進那帳篷，讓韓葉扶了唐進起來，將藥給唐進餵下。

她在心裏不斷的祈禱：快點好起來快點好起來吧！

連著兩日，她不眠不休的照顧著唐進，煎藥餵藥，本來就消瘦憔悴的人看起來越發的蒼白單薄了。

倒了第二日的晚上，她給唐進餵了藥，實在是疲累發困，靠在帳子一旁瞇上了眼睛。

“阿情……”

恍惚中，她似乎看到唐進擡了擡手喊她。

她迷糊著半睜著眼，只看了一眼，豁然驚醒，所有的瞌睡全部消失了，驚喜的道：“阿進，你醒了！”

原來不是做夢，唐進真的醒來了！

“你……我跟你道歉。”唐進的聲音沙啞的厲害，吃力的說著，“我不該不把……唐薇的事情告訴你……我的錯……你別惱了……好不好？”

封長情瞬間熱淚盈眶，“好……都好……我不惱，不惱，你快別說話了，省點力氣……”她手忙腳亂的端來一杯水，想餵給唐進喝，杯子都送到了唐進嘴邊才發現涼的厲害，又站起身，“你等會，我給你倒水，等著……”

她出了帳子，聽到聲音的彭天兆已經拉著韓葉趕到了賬外，“將軍醒了對不對？！”

“不錯。”封長情喜悅的道：“醒了，韓先生，你快去看看他！”

“好……好……我這就去……”

封長情高興極了，抹去眼角的淚水，去提了一壺水，又恐水太熱沒辦法喝，站在帳子口揭開壺蓋。

現在已經是九月底，晚上的氣溫已經很低，但封長情怕這麽晾著水涼的慢，一邊用手扇這壺口的熱氣一邊用嘴吹，只盼著水能快些涼下來。

韓葉的聲音從帳子裏傳了出來，“這次的藥有效了，將軍很快就可以恢覆。”

封長情越發的高興，直接進了帳篷，“你說的是真的嗎？”
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韓葉看向封長情，“這病和當初漳州的有些不同，所以我前期摸索的時間久些，用了藥也大多是控制病情不惡化，但只要能清醒，脈象有所轉圜，就是病情回春的跡象，如今將軍就是這樣的跡象。”

封長情大喜，“真的……”高興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。

這兩日實在是擔驚受怕，這幾年了，包括唐進在海陵城外失蹤都沒讓她這麽擔驚受怕過。

帳子狹小，韓葉極有眼色的說了句“我去看看其他人”就離開了，留下封長情和唐進兩人。

封長情把杯子重新給唐進滿上，送到了唐進的唇邊，“喝點水。”

唐進點點頭，眼睛一直不離開封長情身上的看著，好幾次擡起手想攬她入懷，又好幾次放了下去，這病情也不知真的恢覆了沒有，他都不敢輕易碰她。

“讓你擔心了。”他連喝了兩杯，覺得喉頭滋潤了些，才道：“是廖英找到你的嗎？”

“嗯。”封長情點點頭，“如果不是他找到我，我都不知道你——”她說不下去，澀聲道：“你怎麽那麽傻，找我去什麽地方不好，為什麽要進到梅城去？你該知道那是什麽地方，不要命了是不是？”

唐進虛弱的一笑：“你都沒了，我要命做什麽？”

都說甜言蜜語聽得多了，也總會免疫無感，可封長情卻還是被這句話刺激的眼眶濕潤，“倒知道說些甜蜜的話來哄我開心。”

“我這不是哄，每當看到你，有些話不由自主的就說出來了……”唐進十分認真，又道：“你是怎麽離開蘭成營地的？他應當不會輕易放你走才是。”

“你——”封長情怔住：“你怎麽知道我在蘭成營地？”

“我去了，看到了追風。”唐進嘆了口氣，“只是蘭成不承認，可我卻能感覺到，你就是在。”

封長情忽然沈默了下去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唐進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唐進問。

封長情又是默了許久，才道：“你這病，是從梅城就染上了，還是去了營地之後？”

唐進一怔，“你——”頓了頓，又道：“這些不重要。”

“怎麽不重要？”封長情看著他，“你知不知道，我在蘭成的營地之中，他們對我下藥，讓我渾身乏力無法恢覆，我一度以為自己病情嚴重，這輩子無法恢覆，意志消沈，更是寸步難離開那營地，要不是後來我無無意之中發現那藥有問題，現在未必能來見你……還有，你和親兵被伏擊……這是湘西地界，附近就是蘭成的五萬大軍，你被伏擊，他的嫌疑最大，更何況還有上次海陵城外誘你圍殺……我離開的時候親口問過蘭成，他那表情，雖沒有說就是他做的，那也是明明白白。”

“阿情……”唐進神色覆雜，“我到底是沒照顧好了你，幾次三番，還是讓你卷進這些爾虞我詐裏面來了。”

封長情卻笑了，“不是你讓我卷進來，每一天過去，都是在成長，看的事情多了，人也漸漸老成持重了，心態也會改變……”

唐進看著封長情，一時無話。

曾經總覺得封長情對蘭成和那些關外的義軍情義深厚，多少次想要她與他們劃清界限涇渭分明，如今封長情這麽清楚的羅列這樁樁件件，他的心緒卻又覆雜起來。

懂得多了，承擔的就會多。

前世裏，菲音身體不好，為了幫他又是勞心勞力，身體每況愈下，仔細算來，大半時間菲音都是為自己勞碌，如今再來一世，竟還是如此，自己從來都不能為她撐起一片無憂無慮輕松快意的天空來。

“怎麽了？”封長情問。

唐進笑了笑，“沒……”

“來，我扶著你。”封長情把水杯放下，剛把手伸出去，唐進卻自己撐著身子躺下了，並道：“我自己來就好……我這病還沒徹底好了，你別碰著我，萬一有什麽，你叫我心裏怎麽能原諒了自己？”

封長情也笑著由著他，等他睡下，才出去，把水壺放到地方，正好看到韓葉往煎藥的棚子送藥去。

“韓先生。”封長情叫住他。

韓葉回頭看了一眼，把藥材交給負責煎藥的人，轉身到了封長情跟前，“怎麽了？”

“你知道我的心思，我喚你，就是想確定將軍的病情……”封長情看了一眼唐進那帳篷，“他醒是醒了，精神也好了很多，那是不是表示，他這時疫可以治好了呢？”

韓葉道：“將軍昏睡不醒足有十多天，我前面與封姑娘說過，如果他能醒，便有八成是要好了。”

封長情提了好幾日的心慢慢往肚子裏落。

八成，從韓葉的嘴裏說出來，其實已是十成十的把握了，可封長情忽然就想到梅城。

梅城疫情嚴重，如今已經到了危機關頭，聽蘭成當日話中意思，再沒有好轉，就要采取非常行動。

那麽多條性命啊……

封長情自詡不是什麽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，但想到那麽多條性命就要斷送，心底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沖動。

“你把這藥給我配一份。”

……

晨光乍洩，營地四周一片清爽。

也不知是怎麽了，湘西今年的雨水異常的多，澇災之後也是淅淅瀝瀝的不停些，不過雨勢卻小，下下停停，把地面上的草都洗的幹幹凈凈，草葉上還帶著晶瑩的晨露。

封長情騎著追風站在蘭成大營門前，看著追風腳下綠草上的那顆露珠。

九月底了，要是在海陵和關外的話，只能看到晨霜，這湘西的天氣，倒真是暖和。

她淡淡的收回視線，握緊馬韁。

周圍，幾十名士兵將她團團圍住，手拿武器，容色不善。

士兵們自動讓開一條道，許忠走到近前，“封姑娘？你不是走了嗎？怎麽又回來。”

封長情道：“我要見蘭成。”

“將軍出去了。”

“他出去了？去了哪？梅城？！”

“我能只讓手下圍著封姑娘不動手，是念著往日的情義，如今我們早已經是各歸各位，封姑娘也無權過問將軍的行蹤。”

封長情瞇起眼，她記得蘭成說過，要給梅城兩日時間，今日已是第三日的淩晨。

她不及多想，直接拿住那包藥：“這是可治時疫的配藥，裏面有藥方。”

許忠一怔，圍著封長情的那些士兵也面面相覷。

封長情道：“我不管你信不信，這的確是治療時疫的藥，每日煎服三次，半月可見效。”

許忠沈默了一下，冷冷道：“封姑娘別開玩笑了，半個月？你又知道梅城如今是什麽情況，可能支撐半個月？封姑娘既然走了，就不該再回來！”

他話音一落，那些圍住封長情的士兵也神色狠厲，全帶上了殺氣。

封長情來之前就曾想到過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，這樣的局面，亦在意料之中，她平靜的看著許忠，“這藥關乎梅城數萬百姓的性命，你們曾經也是流民出身，當知生命可貴，就拿這藥試試又如何？你們守在梅城，不就是為了幫著治理瘟疫嗎？如果瘟疫一旦過去，相信安定王也必定會對你們另眼相看。”

“我們以前如何，現在如何，與封姑娘何幹？”許忠冷笑道：“我看封姑娘並不怎麽想離開這裏，既然不想走，那就留下吧！”

正在這時，遠處忽然冒起滾滾濃煙，正是梅城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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